《杭州日报》报道农工党员王西富:救人一命

口述:王西富,整理:叶小果

本文口述者:农工党员王西富

本文口述者:农工党员王西富


我是一名急诊科医生。AED进驻广州地铁,我是发起人

2023年10月5日中午,广州地铁1号线体育西站,一名70多岁的阿伯突然倒地,呼吸心跳骤停。地铁工作人员火速赶来,拿出AED(自动体外除颤仪)进行急救。

当高压电流通过阿伯的心脏,“嘭”地一下,紊乱颤抖的心肌安静了下来,希望能让它恢复节律性跳动。

一次除颤过后,阿伯的自主呼吸和心跳并未恢复。

“我是护士,让我来!”紧急关头,走出一位女士,立即对阿伯实施每分钟按压100下的按压式心肺复苏。

经过10多分钟的持续抢救,阿伯的胸廓终于有了起伏,心脏恢复跳动,面色也转为红润,人救回来了!

120救护车赶到,将阿伯送往医院进一步观察治疗。拯救阿伯的其实是一对黄金搭档:心肺复苏术(CPR)和AED。

我是一名从医20多年的急诊科医生。AED是2020年首次进驻广州地铁的,我是发起人。

救人的护士叫裴晶晶,是我同事,也来自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。她的心肺复苏术和AED使用技能,正是由我培训、考核并通过的。

如果早十年,这位广州阿伯可能就没那么幸运。

2014年,一对来广州旅游的老夫妻准备启程回家。就在火车站的进站通道,丈夫突然倒下,心跳骤停。

车站工作人员立即拉起隔板。但遗憾的是,现场没有一个人为老人做心肺复苏。我随救护车到达后,马上进行胸外按压。但最后,心电监护仪上还是出现一条直线。

老人走了。老伴在一旁哭成一滩泥。

正因为大多数人没有经验,才错过了急救最重要的“黄金四分钟”。而每一个逝去的无辜生命,都应当能推动“社会急救体系的一点点进步”。

急诊科,是医院的特殊部门,上班如同上战场

我当上医生,纯属阴差阳错。

1978年,我出生在山东莒县,父母都是农民。在农村人眼里,当个医生挺不错。考大学时,我被调剂到医学院校就读临床医学。

本科毕业,我考到中山大学附属第一医院,攻读心血管内科专业的硕士研究生。拿到硕士学位后,我回山东工作了一段时间,又回到广州,入职中大一院急诊科。

急诊科,是医院的特殊部门,工作任务繁重,全年24小时无休。用几个词形容我们,就是战战兢兢、如履薄冰。

时间就是生命,上班就像上战场。除了院内抢救,我们还要出救护车,参与院前抢救。至于抢救的场所,病人家里,大街上,黑洞洞的楼道里……什么地方都有。

有天凌晨,急诊室一下子多了五具尸体。一个送来时已经没救了;两个是留观区的末期;还有一个刚做完手术,很可惜,没能救回来。

我们面对的死亡,往往这么密集。

后来,我转职到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,还是干急诊。

最长的一次,我连续工作了72小时。不过是在急诊“二线”,就是协助“一线”抢救危重病人,不忙时可以稍微休息一下。

我相信,科普就是救人

2011年,我注册了微博“急诊夜鹰”。因为老上夜班,就叫“夜鹰”。我也真的像“夜鹰”一样,对错误的急救知识,逮着就怼,逢错必究。

像用黄鳝治胃病,被蛇咬砍断手指,癫痫发作往嘴里塞药物,老人中风昏迷就塞一颗安宫牛黄丸……民间流传的很多说法都是错的,非但救不了人,还会危害生命(在病人神志不清的情况下,往嘴里放东西,容易发生窒息)。

一名县级医院的内科医生给我的科普文章打赏了3元,还转发了我的微博。我很高兴,能让年轻同行激发起学习的动力。

我相信,科普就是救人,可能最终比我在急诊室救的人还要多。

2015年,我的粉丝数突破10万。一个叫Vivi的微博网友私信我,“夜鹰老师,看了您的很多急救文章,却仍然学不会关键的急救术,能否给我们线下培训?”

这是个好建议。很快,我在广州开了第一次“急救训练营”,四小时的课,全都是救命用的急救技能。

上完第一堂课,一个学员发了一条朋友圈,“今天我学习了一项希望将来永远用不上的技能。”但一个月后,当他的小孩把玩具公仔的塑料眼珠吸到气管里,他用我教的海姆立克急救法,成功地把异物排了出来。

“我救了自己的孩子。”告诉我这个消息时,他的手还在颤抖。

很多学员也救了别人。有一对夫妻到朋友家玩,遇到朋友的孩子溺水。两口子用之前我教的急救知识,把那孩子救了回来。

这就是普及急救知识的价值。

“如果我早到几分钟就好了”

我的急救训练营,85%的学员都是女性,年龄集中在26到35岁,全职妈妈尤其多。报名的男士中,相当一部分也是老婆派来的。

后来,急救训练营扩展到全国十几个城市。

我还进校园和企事业单位,开展急救科普的公益讲座,培训人数达到几万人。

对小学生,我主要教他们怎么求救,怎么使用急救包,怎么处理生活中的常见损伤,如流鼻血、撞到头、关节扭伤、烫伤等。对中学生和大学生,主要教他们怎么识别病情的轻重,怎么做心肺复苏。

那位建议我开急救课的网友Vivi,在连续听了我的54堂课之后,遇到了人生第一次心脏骤停急救。

那天下午5点,她路过一个羽毛球馆,往里看,一个男士倒在墙边,侧翻着身子。旁边几个人挺着急。

她上前问,“需要帮忙吗?我学过急救。”倒地的男士身板很壮,嘴唇发紫。她用力拍他双肩,大声呼喊,他都没有任何反应。

她立刻开始心肺复苏。持续的胸外按压大概五六分钟之后,120赶到现场接手,她才起身。心电监护,静脉用药……最后那位倒地的男士心脏复跳,被抬上了救护车。

根据Vivi提供的线索,我了解到后续。患者送往医院后,在监护室治疗了一周,但最终也没有恢复自主呼吸。

患者宣告脑死亡,最终家属放弃。

Vivi说,如果我早到几分钟就好了。

我安慰她,如果现场有AED,那就更好了。

AED恢复心跳后,他从地上爬起来,还要继续跑

AED,被公认为心脏骤停的急救神器。

2012年首届广州马拉松,发生过选手猝死的悲剧。当时赛道上抢救的医护人员都是从各家医院抽调来的,有些是骨科、神经科,有些是呼吸科、心内科。

病房里的医生到大街上抢救,结果就比较糟。

第二年,“广马”吸取教训,把急救任务交给了广州120中心,上场的全部是急诊科的医护人员。我专门给他们做了马拉松赛道的急救培训,要求不管是AED移动骑行,还是待命的120救护车,都要“就地复苏、就地除颤”。

我在终点,负责冲刺那一段的急救,就怕选手在冲刺的瞬间心跳停止。很幸运,没有选手倒地。但我们发现,单靠救护车,很难在拥挤的赛道上快速移动。

2014年“广马”,我向主办方建议,在马拉松赛道急救保障原来的体系中增设AED骑行救护岗。

我们配备了40台AED,由40名AED移动骑行救护员负责携带,每隔1公里布置一台。无论哪一赛段出现问题,救护员骑着自行车,马上就能赶到。

那是国内马拉松赛第一次设置AED移动骑行救护员。很快,各地马拉松赛事都纷纷效仿。

2015年无锡马拉松,AED在赛道上救活了一个人。那名施救者,恰好是上海浦东120中心的医生,我认识。他说,跑者被用AED恢复心跳后,从地上爬起来,还想继续跑。

以往心跳停止后,很难救回来。现在不仅救回来了,人还能继续跑(当然被医生制止了)。很多人不敢相信。

这是国内马拉松赛第一个被AED急救成功的案例。

AED移动骑行救护员

AED移动骑行救护员

我说这个选手被救活,不是奇迹,是“早有预谋”

2015到2017年,国内马拉松赛发生选手心脏停跳的,有20多例都被AED救了回来。

那些没被救回来的,相当一部分人倒在了救护车上。

通常,急救人员把病人拉上车,赶紧就往医院跑。但心脏骤停要抓住最早的几分钟,在现场心肺复苏成功后,再将病人送医,这样存活率更高。

连续几年的“广马”赛前培训,我都向几百人的医疗保障团队讲解了马拉松急救成功和失败的案例,重点强调“就地复苏,就地除颤”的急救理念。

2017年“广马”,一位选手在“半马”终点突然心脏骤停。急救人员把他抬上救护车后,并没有赶着往医院跑,而是把车门一关,立即在车上抢救。

最终,这位选手的心跳恢复了。急救人员这才开车,把病人送到医院。后来,小伙子身体好好地出院了,他也是山东人,是我老乡。

事后,广州卫健委的一位领导称赞,“我们成功抢救了一例心脏骤停,这属于奇迹。”我写了一篇文章“反驳”领导的意见,我说这个选手被救活,不是奇迹,是“早有预谋”,这是执行既定急救方案的必然结果。

媒体引用了我的说法。之后,广州卫健委和120中心的领导,见到我都说,“王医生,你的‘早有预谋’说得太好了,把我们这几年的工作,都给大家讲明白了!”

后来一些城市的马拉松赛,遇到领导指示:心跳骤停的选手马上转医院。急救人员觉得不对,又不好反驳,就拿出我的“早有预谋”给领导看。

面对心脏骤停,我们需要靠谱的兄弟,但更需要的是完善的公共急救体系

每年的1月20日,是“国家急救日”。

我国每年大约有103万人发生心源性猝死,相当于每天2800人因为心脏骤停离世。“北上广”的院外心脏骤停,生还概率仅1%到2%。广大乡村更是几乎为零。

这些年,我从急诊科转到医院科教部,专门从事教学。我提出:“急诊医生应该走出急诊室,将急救知识社会化。”

2019年11月27日,演员高以翔在录制综艺节目时突然晕厥,医护人员近3小时抢救,仍未能挽回其生命。

这件事在公共领域非常具有震撼力。震撼到了什么程度?就是引发大众对AED的认知,让“救命神器”深入人心。

那段时间,我的微信被加爆,很多人想跟我学习急救。

在急救课上,我经常开玩笑说,“你们今天来学急救,并非最明智的选择,最好是出钱让你身边的闺蜜、死党、兄弟都来学,这样在危急时刻,才能帮到你自己。”

面对心脏骤停,我们需要靠谱的兄弟,但更需要的是完善的公共急救体系,就是让更多公共场所配置AED,让更多相关人员接受急救培训。

我们只需要迈出一步,就能拯救生命。

2020年12月18日,首批50台AED进驻广州地铁。其中20台由我发起捐赠倡议,并牵线完成。

现在,广州地铁已全线覆盖AED共313台。看到“救命神器”一次次地拯救生命,我无比欣慰,无比开心。

“你很了不起啊,如果只靠我们医生,是救不活这么多人的”

在我的急救课上,有个深圳的女学员分享她的经历。

一天,她和先生一起到车管所换领驾驶证。旁边一个年轻人突然倒地,好像是心脏骤停。有人大叫,“有没有医生?”

有个交警冲上去做心肺复苏。她的先生问,“有没有AED?” 工作人员赶紧拿出AED,但他们不太会用,只能现看说明书。

这名女学员跟我学习过AED的相关知识。但她觉得,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,不是医生,也不是专业人员。她不太敢站出来。

这时,她的先生问,“你不是会吗?”

这下她只好冲上去,惊慌失措地拉开那个男人的衣服,把电极片贴在男子胸部。然后按照AED的指示,放电、心脏按压……抢救了大概15分钟,患者先后经历4次电击除颤,终于等到120到来。

此时男子已经恢复了心跳。

不久,她接到电话,患者脱离了危险。又过了几天,她在新闻里见到那个年轻人,觉得又神奇又开心,当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、怎么都叫不醒的人,竟然在摄像机面前笑着接受采访了。

其实那天回家后,她很害怕,万一人没救回来怎么办?自己会不会哪个步骤做得不对?她送儿子去上补习班时,说起这事。

没想到儿子笑着鼓励她:“妈妈,你做得很对。至少他在你手上,你积极地救了,你不用担心他后面怎样。”

听她讲完整件事,我由衷地说,“你看,救人真的不难。”

我还称赞她,“你很了不起啊,如果只靠我们医生,是救不活这么多人的。”

这是我的真心话。其实我们学习急救,既是为了他人,也是为了自己。因为你我都有可能是倒在地上的那个人。

那时,我们一定希望别人能用正确的方法帮助我们活下来。(《杭州日报》

《杭州日报》2024-01-22第A08版:救人一命

《杭州日报》2024-01-22第A08版:救人一命


分享到: